《光阴生长的声音》

腊月里的第一场雪落下时,沈砚正在给最后一个客人做肩颈推拿。铜炉里炭火毕剥作响,药油的苦香在空气里浮沉。

“您这里常年烧着炭?”趴在床上的女人突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急诊科医生特有的沙哑。沈砚的指尖正按在她第七节颈椎的结节上,闻言轻轻加重力道:”林医生听得出炭火声?”

林雪疼得抽了口气:”我们科前些天收治过煤气中毒的患者,家属说家里烧的是银丝炭。”她顿了顿,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,”抱歉,我……”

沈砚却笑了。他摸索着从瓷罐里舀出温热的药油,手掌沿着斜方肌的肌理缓缓推展:”您闻闻这药油,艾草、川芎、透骨草,都是后山采的。春天摘艾叶时,露水能渗进指甲缝里。”

他的指腹突然停在某个位置:”这里疼了三个月吧?”林雪刚要点头,又想起对方看不见,却听见沈砚接着说:”急诊室的座椅扶手硌的。您总爱用右肩夹着电话写病历。”

林雪怔住了。她确实习惯这个姿势,可眼前这个连日光都未曾见过的男人,怎么比X光片还看得透彻?

“窗外的海棠该打苞了。”沈砚忽然转移了话题,手掌贴着林雪僵硬的肩胛骨画圈,”您进门时带进来三片花瓣,两片沾在袖口,一片落在后颈。”

药油在皮肤上晕开暖意,林雪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:”现在是冬天。”

“但您经过医院小花园时,折了支温室培育的海棠。”沈砚的拇指精准按住风池穴,”您把花枝别在白大褂口袋里,断口处还沾着营养液的腥气。”

诊床边的红泥小炉发出细响,林雪突然觉得眼眶发烫。这些年她看过太多血肉模糊的伤口,却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方式”看见”。

“其实黑暗里藏着很多故事。”沈砚将热毛巾敷在她肩头,”夏天来推拿的老伯,后颈有晒伤的盐粒;秋天总失眠的姑娘,裙摆沾着桂花蜜;就连此刻……”他侧耳倾听炭火爆开的脆响,”这块柞木炭,在火里唱的是长白山的松涛。”

林雪离开时,雪已经停了。沈砚站在檐下,指尖接住一滴融化的雪水。他想起十七岁失明那年,师傅把他的手按在正在发酵的药酒坛上:”记住这种震颤,这是光阴在黑暗里生长的声音。”

诊床余温未散,他又往铜炉里添了块炭。暗红的火光映在他蒙着白翳的瞳孔上,恍若深潭里游动的锦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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